衛千亦在鳳儀宮面前站了一整夜。

直到朝陽升起, 守了一夜的侍衛打算換班的時候, 衛千亦也沒有等到夏朗，卻等來了夏朗今天罷朝的消息。

侍衛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雖然沒有說話，意思很明確，是讓他離開了。

衛千亦是靠著沈寒之的懿旨進的宮, 但是那懿旨最多也只能讓衛千亦在皇宮裏待上一天的時間, 而如果他想要繼續待下去，卻只能用另一個身份了，但是他不願意。

衛千亦跟侍衛點頭示意之後離開, 回到了將軍府。

他一夜未歸, 卻沒有想到回來的時候成王和婉熙郡主都沒有走, 他們就在將軍府的客房裏睡下，成王言明, 沒有找到兇手之前, 是不會離開將軍府的，婉熙郡主一個弱女子根本在父親面前提不了意見, 只能也住下。

衛千亦回來的時候就聽到成王憤怒的聲音和婉熙郡主的啜泣聲，他只覺得心煩意亂, 直直的繞過了前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衛千亦從早上一個人待到了中午，再從中午靜坐到了太陽西沈。

他避開所有人回來的, 所以沒有人來給衛千亦送飯, 衛千亦幾乎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 他腹中饑餓難耐，終於按捺不住的走出去吩咐小廝給他準備點吃的，但是也因此，引來了父親。

大將軍站在他門口，衛千亦起身想迎父親進來，但是大將軍卻拒絕了，父子倆就站在門口對峙，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許久之後，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大將軍終於還是先開口了：“……是皇上做的嗎？”

他用的雖然是問句，但是心裏已經篤定了八九分。

“我——”衛千亦本來想直接承認，但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唉，”大將軍深深的嘆了口氣：“這都是什麽事啊！你說皇上怎麽會跟你……跟你……”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心中卻已經換了另一個念頭：“還是皇上忌憚我們的勢力，想離間我們和成王之間的關系？”

“父親！”衛千亦厲聲打斷大將軍的話：“隔墻有耳，話不能亂說！”

夏朗都有辦法傷到在將軍府裏的人，又怎麽不知道他在將軍府安插有線人呢？

“是我的錯，”大將軍也驟然醒悟：“不過我兒啊，婉熙郡主的事情，你說該怎麽辦才好？”

如果幕後黑手真的是皇帝，將軍府是萬萬不可能供出真兇的，第一是因為夏朗的皇帝身份，第二個是根本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麽堂堂一國之君要對一個小小郡主的臉下手，難道要昭告天下，皇上看上了衛千亦，和婉熙郡主爭風吃醋？那衛千亦才是真的要淪為天下的笑柄了！

“我——”衛千亦看著面前父親憔悴的樣子和鬢角生出的白發，知道都是自己的錯。

父親本來就是一個非常不善於處理這些事情的武將，卻為了他，和成王整整打了兩天的太極，其中不知道陪著笑賠禮道歉了多少次，父親在戰場上都從來沒有低過頭的人，何至於如此？

都是他的錯。

要不是他回京，要不是他被夏朗看上，要不是他的一意孤行……父親也沒有必要這麽滄桑。

“我……”衛千亦一咬牙：“不如，我娶了婉熙郡主好了。”

他算不上是一個良善之人，但是畢竟婉熙郡主的母親和自己的母親是手帕之交，而且她這一次，也的的確確是因為自己受的無妄之災，一個女子的容顏對於女子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卻被夏朗這樣簡簡單單的毀掉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應該為婉熙郡主負責，如果她願意的話，就娶了她，如果她不願意，那將軍府就養他一輩子。

哐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讓衛千亦和大將軍紛紛回頭往門口望去。

這一回頭，兩個人都驚在了原地——夏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衛千亦的院門口，他的腳下是雪白的瓷器碎片，還冒著熱氣的湯料撒了一地，散發出裊裊香氣。一聲怒喝，驚動了房內的兩人。

“千亦……”俊美的少年一身明黃皇袍，手中端著一個白色的燉盅，笑容燦爛的如同天真的孩童，他踏入將軍府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人通傳，想給衛千亦一個驚喜，雖然昨天的事情讓他有些不開心，但是他已經教訓過婉熙郡主了，其他的事情，他可以裝作不知道，他覺得，一定是他對衛千亦還不夠好，所以衛千亦才會看上別的女人。

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衛千亦，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獻寶似的舉著手中的燉盅，正想說：“你餓不餓，我給你做……帶了吃的！”的時候，卻剛好聽到衛千亦的那一句，我要娶婉熙公主。

精心準備的燉盅碎在了地上。

夏朗一直到中午才完全退燒，他畢竟還年輕，這樣的大病來得快去的也快，確認他是真的沒事了之後，沈寒之才松口讓他出來，他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本來就是想來青竹閣看衛千亦，但是在路上看到了端著食物的宮人之後，突然心血來潮要親自給衛千亦做一頓飯。

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皇帝，第一次進禦膳房把裏面的宮人都嚇得戰戰兢兢，誰也不敢上去指揮皇帝做飯，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夏朗炸了兩個鍋之後還是沒有做出一道像樣的菜出來，最後還是在一個不怕死的宮人顫抖的指揮中，夏朗切了一些藥材，給衛千亦燉了一碗湯。

那湯燉了兩個時辰，夏朗就在那爐竈旁邊守了兩個時辰，他大病初愈，熱烘烘的爐火哄的他頭暈腦脹，但是他卻還是不肯離開一步。

影夜和沈寒之都來勸過夏朗，但是夏朗卻一意孤行，兩個人不禁內心嘆息衛千亦究竟給夏朗下了什麽迷魂藥，讓夏朗這樣神魂顛倒。

湯熬好了之後，夏朗不假他人之手的親自的端起了那滾燙的燉盅，手指上甚至被燙出了幾個泡。

他想騎馬以最快的速度去將軍府，但是影夜顧及到他的身體，無論怎樣也不同意，最後安慰夏朗說如果騎馬的話湯容易撒，這才讓夏朗答應了坐馬車，一路上，夏朗都緊緊的抱著懷裏的燉盅，像是什麽稀世珍寶。

可是現在，珍寶碎了，夏朗的心也跟著碎了。

將軍府的下人和夏朗帶來的宮人看到面前的這一幕，紛紛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夏朗沈默的站在門口，大將軍看到皇帝來了本來想下跪，但是卻被夏朗出聲阻止了：“將軍免禮，能讓朕和衛小將軍單獨聊一下嗎？”

大將軍看了一眼夏朗，再看了一眼根本不像表面一樣風輕雲淡的兒子，最後什麽都沒有說，長長的嘆了口氣之後，帶著下人離開了衛千亦的院落。

夏朗揮揮手讓宮人也離開，整個院子裏就只剩下了他和衛千亦兩個人。

見到所有人都走了，衛千亦也終於變了臉色：“你到底想怎樣？”

“朕想怎樣？”夏朗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他來將軍府三次，第一次，衛千亦讓他提出幾乎是完全不平等的條約，第二次，他看到衛千亦跟婉熙郡主一起逛花園，第三次，他親耳聽見衛千亦說，他要娶婉熙郡主：“衛千亦，是不是朕太寵你了！有這樣跟皇帝說話的嗎？”

“皇帝？”衛千亦冷哼一聲：“有這樣強人所難，強娶下臣的皇帝嗎？”

“這又如何？”夏朗的臉上第一次展現出了屬於皇帝的淩厲：“朕是天子，這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是朕的，再說，衛千亦，我跟你之間是達成約定的，朕答應了你的要求，你也答應了朕的要求，但是你是怎麽做的？”

“我——”衛千亦說不出話來了，夏朗說的沒錯，他當時允諾了要陪夏朗三年，但是他卻連三天都沒有做到。

但是心裏卻有一股不明的怒火讓他不肯服輸：“我說的是三年後要娶婉熙郡主，不可以嗎？”

夏朗怒極反笑：“衛千亦，你真行，你倒是說說，朕哪一點對不起你，要你這樣作踐朕？”

看著夏朗憤怒的表情下面掩蓋的脆弱，衛千亦突然覺得心被什麽揪住了一樣，有些隱秘的痛感傳來，讓他渾身難受。

可是這難受的感覺實在是太微弱了，遮蓋在衛千亦滿腔的怒火中，讓他無可察覺。

“您當然沒有錯，”衛千亦的語氣裏滿是諷刺：“您是天子，怎麽可能會錯呢？錯的是臣，因為臣不喜歡男——”

他話還沒有說完，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衛千亦的臉被打的歪向一邊。

夏朗錯愕的看著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上還有燙出的水泡，這樣的一巴掌，也讓自己的手指鉆心的痛。

衛千亦錯愕的摸著自己的臉，這一巴掌，讓兩個人突然都冷靜了下來。

夏朗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打了衛千亦，而衛千亦終於冷靜了下來，不再說氣話，而是回到他一直想問夏朗的問題上。

“將軍府的那件事……是你做的嗎？”許久，衛千亦開口了。

他盡力的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萬一不是夏朗做的呢？真的是他錯怪了夏朗嗎？

夏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似乎完全不知道衛千亦在說什麽：“什麽事情？”

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衛千亦差點要相信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但是板上釘釘的證據卻擺在他的面前：“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去過將軍府？”

“對，”夏朗點點頭：“我是去過。”

他還好意思跟他提這件事！

他還沒有來跟衛千亦算賬，衛千亦倒是自己提出來了！

“成王的女兒——”

“婉熙郡主——”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停止，衛千亦搶先一步問道：“婉熙郡主的事情是你做的？”

原來那個女人叫婉熙郡主啊，夏朗第一次知道了這個名字，當時他看到那個女人兩個人只身跟著衛千亦兩個人同游將軍府的時候，他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憤慨，沖著婉熙郡主的腳下扔了一顆小石子，讓她摔了一跤，卻沒有想到，這一跤，卻陰差陽錯的讓衛千亦剛好扶起了婉熙郡主，夏朗簡直悔不當初。

“是我做的又怎麽樣？”夏朗扯著脖子不肯服輸：“你都是有夫之夫了，為什麽還跟其他的女人拉拉扯扯？”

他本來只是想跟婉熙郡主一個小小的教訓，但是看著衛千亦現在這樣護住那女人的樣子，夏朗恨不得當時就應該讓她多受點罪了！

“你！！！！！！”衛千亦的心裏本來還抱著最後的希望，他本來以為，夏朗一定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甚至連成王想謀反所以挑撥離間將軍府和皇帝的關系這樣匪夷所思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只要夏朗一個否定，他連理由都不會追問，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夏朗居然就這樣承認了。

“我只不過是奉了父親的命令陪著她逛了一下公園，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為什麽你要這樣對他？”

“朕為什麽？”夏朗也是真的火了，他本來就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在衛千亦面前願意自稱我已經是莫大的退讓，但是什麽時候又受得了衛千亦真的指著他的鼻頭罵：“衛千亦，你知不知道，和皇帝後妃通奸的人，都是什麽下場？”

“誅——九——族——”夏朗加重語氣拉長了語調：“你沒有覺得，朕只是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教訓，已經很對得起她了嗎？”

“你！”衛千亦沒有想到夏朗居然會有這樣惡毒的想法：“那是你唯一的表妹啊！”

“表妹？”夏朗冷哼一聲：“我沒有這樣搶別人心愛之人的表妹。”

“衛千亦，”夏朗看著衛千亦俊美的臉，第一次用這樣嚴肅的表情跟他說話：“朕喜歡你，但是這份喜歡，並不是給你作踐朕的理由，你可以娶這世上的所有人，但是就是不能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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